青史斑斑 | 王夫之的经世情怀

王夫之是明清之际著名思想家,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。他曾在岳麓书院学习一年,岳麓书院未曾把他忘记,在清末为之立专祠纪念。王夫之毕生的学术事业,主要是在石船山中完成的。他秉持着经世致用的精神思考与立论,为湖湘文化也为中华文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
石船山中船山居

如船之山,天下非止一处。却只有这一处,曾住着王船山(1619—1692年)。

湖南省衡阳市衡阳县曲兰镇湘西村中有一山,因山头巨石阴沉黄褐,状如石船,故而当地人称为石船山。此山是明清之际著名思想家王夫之的隐居秘境,故而王夫之又被称为“船山先生”。王夫之故居就在山中,清康熙十四年(1675),王夫之次子王敔建湘西草堂,王夫之在这里住了18年,直到康熙三十一年(1692)去世。这座不起眼的小山,见证了王夫之隐居的时光、思想的慧光、经世的荣光,见证了一位立于天地间的大儒的养成。

300多年过去,王夫之的思想仍不时被提及,仍具有影响力,笔者以为主要有两个原因。

一是学术。王夫之抗清失败后,返回老家衡阳,隐姓埋名,隐居在已孤独了千万年的石船山中。自负道统的王夫之,以“六经责我开生面,七尺从天乞活埋”的气概开展学术研究,留下了数百万字的著作,今统称《船山全书》。

学界公认,王夫之是17世纪伟大的思想家、哲学家、史学家、文学家、美学家,一生著述甚丰,学识渊博,淹贯经史,博通六艺,举凡哲学、史学、文学、政法等学术领域,均有精深造诣,天文、历数、医理、兵法乃至卜筮、星象,亦旁涉兼通,且留心当时传入的“西学”,是少有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,其理论思维水平足与当时西方顶级思想家比肩。他的研究包罗万象,甚至对社会经济、商业功能、货币流通等都有着独到的见解,提出了“通天下以相灌输,上下自无交困”。

二是爱国。王夫之身体力行地热爱故国,其爱国思想影响后世,在近代激励湖湘学人为改变民族命运而奋斗。

王夫之的爱国情结,淋漓尽致地诠释了朱熹留在岳麓书院讲堂墙壁上的四个大字:忠、孝、廉、节。他曾在岳麓书院学习一年,在此幽静古朴的庭院中感悟先贤嘉言,希望安顿身心以储能报国。《论语》说“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”,古人将就近思考自己所能接近之事的学术方法称为“近思之学”,朱熹所著的《近思录》曾影响了王夫之这个满怀儒家道德主义理想的年轻人,而他自己所著的《思问录》思考的又何尝不是“近思之学”。

王夫之的学术研究与爱国思想,是传道济民的书院文化的精彩实践,充分体现了经世致用的湖湘文化精神,与以城头山遗址“稻作文明”为代表的农耕文化、以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为代表的忧乐文化、以魏源“睁眼看世界”为代表的开放文化,以及近现代革命文化,相得益彰,交相辉映,成就了湖南“悠久的历史文化、厚重的革命文化、活跃的现代文化”的丰富资源和深厚基础。王夫之身处这一脉络中,承先启后,继往开来。

入读岳麓重力行

王夫之生于书香门第。他的父亲王朝聘,转益多师,“以真知实践为学”,在天文、地理、经史、财赋和兵戎等方面学有所长,然而在科场上却屡屡失意。王朝聘曾入国子监学习,毕业后又等了五年,才等来一正八品的虚职。没有后台和根基、又不愿以贿赂行事的王朝聘,决定退居老家养育三个儿子。

王夫之少年有才,得家乡首富陶万梧看重,将女儿嫁给他。妻子陶氏欣赏丈夫的好学进取,激励他拜访名师、精进学问。这才有了王夫之考进岳麓书院、成为山长吴道行得意弟子的后话。

岳麓书院以一种开放的教学理念传道育才,而非只是培育眼中仅有科考二字的苦行僧。吴道行传承朱熹张栻的理学,再三强调他欲培养的既不是好利之徒,也不是庸碌之辈,而是经世济民之才。

吴道行与东林党领袖高攀龙之子、湖广按察司佥事、提督学政高世泰交好,但他并非东林党人。他是一名纯粹的教育工作者,只做打破门户陋习的学术探讨,推动朱张理学的发展,潜心践行“成人之教”的书院育人理念。这对王夫之后来的人生理想有着强烈的影响。

崇祯十一年(1638),王夫之入读岳麓书院,与同窗好友邝鹏升结成“行社”,这个名称正体现王夫之和他的同辈对力行的看重。三年后,高世泰岁试衡州,王夫之被拔为一等,第二年赴武昌乡试,中湖广乡试第五名。

此时的他,为国家内忧外患而忧虑,但明朝还是覆灭了。据说王夫之曾写了一首百韵的《悲愤诗》,而他极为敬重的老师吴道行,以绝食的方式殉明。王夫之身上有着强烈的道德英雄主义,但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。他曾在衡山起兵,以失败告终,他说“固将死生以之,岂徒遁世无闷,而终隐之为得哉”,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他曾加入南明朝廷,但理想与现实严重背离,即便他的才华得到了南明重臣瞿式耜等人赏识,但也只是短暂做过行人司行人这样负责传旨的官员,最后仓皇离开。

王夫之始终怀有一颗爱国之心、一片忠诚之情,化名瑶人,在石船山中潜心学问。这也是经世的一种方式。

博学精思传著作

在石船山中,王夫之焚膏继晷,日夜著述,经历长时间的历史淘洗与辗转,传至后世的著作约有73种,401卷,主要有《周易外传》《周易内传》《尚书引义》《诗广传》《续春秋左氏传博议》《春秋世论》《读四书大全说》《张子正蒙注》《老子衍》《庄子通》《相宗络索》《黄书》《读通鉴论》《宋论》《永历实录》等,散佚著作约有20种。

王夫之主张经世致用,坚持实事求是。作为岳麓书院的学生、“道以朱张为宗”的吴道行的弟子,他既充分肯定程朱理学正统的学术地位,又在许多问题上提出了质疑,甚至是否定。他大胆批评前人的理论缺陷,推动了学术的发展,契合了韩愈所言“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于弟子,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”的传道精神,亦契合了岳麓书院一直传承的实事求是精神。抱残守缺、固步自封,只会与现实越来越远,唯有实事求是,方能推陈出新。秉持着这种精神,近代岳麓书院培养了一批经邦济世的人才,成就了岳麓书院在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的地位。

王夫之重视“以史为鉴”,他的《读通鉴论》是古代史评的经典之作。此书是他对《资治通鉴》所载史实的点评,他如此解释“资治”二字,“非知治知乱而已也,所以为力行求治之资也”;如此解释“鉴”字,“于其得也,而必推其所以得;于其失也,而必推其所以失。其得也,必思易其迹而何以亦得;其失也,必思就其偏而何以救失”,读史而有心得,要运用于治理实践之中,凸显出其经世致用的思想。《读通鉴论》对于古与今的关系有精辟的论述,他反对复古,提出“以古之制,治古之天下,而未可概之今日者,君子不以立事,以今之宜,治今之天下,而非可必之后日者,君子不以垂法”。或许,王夫之未曾想到,他的这些论述,成为近代中国志士要求变革的重要思想资源。

在《读通鉴论》中,王夫之还论述了自己的廉洁观。他说:“论官常者曰:清也、慎也、勤也,而清其本也”,清廉是为官者最重要的一项品质。他主张严以治吏、宽以待民,认为“劝惩之道,唯在廉耻而已”,使为官者知耻而守廉。这既是他对历代史事的研读心得,也是对自己亲身经历的晚明岁月的沉痛反思,一字一句看似平常,实则饱含血与泪。

湖湘学脉开新篇

今天,当我们说王夫之是湖湘文化的一座高峰时,或许未曾留意到王夫之生前默默无闻。他的著作首次系统刊刻,是在清道光二十二年(1842),名为《船山遗书》。晚清重臣曾国藩、曾国荃、郭嵩焘、刘蓉等极为推崇王夫之及其著作,曾国藩更是在清同治元年(1862)于金陵重刻《船山遗书》。20世纪90年代,岳麓书社搜集、修订王夫之的存世著作,编辑出版了《船山全书》16册,于今日得以广为流传。

随着湖湘学人的崛起,王夫之的地位也进一步提高。清光绪三十三年(1907),曾入岳麓书院读书的江苏道监察御史赵启霖,向朝廷奏请允准王夫之、黄宗羲、顾炎武“从祀文庙”。在奏折中,他说“王夫之于六经皆有纂注,其推勘义理,往往独造精夐(精深玄远),发前贤所未发”,更为可贵的是王夫之等三位学者“立身行己,皆于艰苦卓绝之中,具忠贞笃诚之操,毅然以扶世翼教、守先待后为己任。其于圣贤之道,非但多所阐明,皆能躬行实践,深入堂奥,为后来儒者所不能及。其论著之关于政治者,多具运量千载、开物成务之识,于今日变通损益之宜,往往悬合事理”。该建议最终获得批准,由礼部行文,王夫之“从祀文庙”。

从祀文庙,这是古代对一位学者的最高嘉奖。岳麓书院在文庙中专门辟出一间船山祠祭祀曾经的学生王夫之。岳麓书院中的专祠并不多,就连朱熹、张栻二位理学大师亦合祀于崇道祠。濂溪祠专祀周敦颐,是因其为理学鼻祖,开启湘学一脉;慎斋祠供祀的是任书院山长27年之久的罗典,祠内悬有历代山长名录,可谓是山长专祠;而王夫之只在书院学习一年,完全以其深邃的学术思想与深沉的爱国情怀,获得后世崇敬。

在国家蒙辱、人民蒙难、文明蒙尘的近代,对王夫之最好的纪念,并不是从祀文庙的礼遇,而是结合时代需求对王夫之的思想进行新的诠释,从而赋予船山哲学活泼的生机。一批湖湘学人从船山哲学中汲取营养,探索救国图强之路。

近现代湖湘文化的代表人物谭嗣同、毛泽东等,皆深受船山哲学之熏陶。谭嗣同说:“五百年来学者,真通天人之故者,船山一人而已。”谭嗣同就义前有言:“万物昭苏天地曙,要凭南岳一声雷”,“南岳一声雷”指的就是王夫之。1921年,毛泽东在长沙船山学社社址创办湖南自修大学,培养革命干部,创办这所学校的目的是“努力研究致用之学术,实行社会改造的准备”。

从石船山到岳麓山,从船山学社到湖南自修大学,变了人间,不变的是经世致用的精神。

(向敬之 作者单位: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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